被拆开的化妆镜（图片来源：广东网警）
5月26日，一条“男子送女主播藏摄像头化妆镜被刑拘”的新闻登上热搜。
据报道，男子张某送给女主播李小姐一面化妆镜和两个补光灯，其中藏有4个针孔摄像头、5张32G内存卡。目前，公安机关已将张某抓获，张某供述，自己还在前女友家安装了窃照设备，还经营了一家卖改装窃照设备的网店，已卖出210套。张某已被刑事拘留。
据南方都市报报道，这其实是一则网络热帖的后续，来自广东的李小姐曾在小红书上发布了多条相关信息，称朋友送的化妆镜内装有针孔摄像头。
钱江晚报·小时新闻记者在社交媒体上看到了热帖的截图记录，李小姐分别公布了与一家化妆镜商家，以及与张某的聊天记录，并配上了化妆镜孔洞、拆开后的镜面背板等照片。
李小姐还曾发布截图：一些网友调侃她和张某为“男闺蜜”，还有网友攻击她“贪财拜金”。
目前，李小姐删除了部分曾发布的内容。根据当时发布内容的网络ID，钱江晚报·小时新闻记者联系上李小姐。
李小姐告诉钱江晚报·小时新闻记者，初步调查结果已出，自己却迎来了新的指责。不少网友聚焦于“女主播”身份，揣测两人有不正当交易，还有人号称看过偷窥视频。
将近一个月的时间，李小姐经历了被偷窥，被网络暴力。她感到愤怒，但又怀疑自己。
这是一名受害者在舆论下反复自证、辩解的过程，以下是李小姐的自述——
“他并非是我的‘榜上大哥’”
我很想先解释一点，张某不是我的粉丝。我确实是因为职业认识他的，但是他并不是什么所谓的“榜上大哥”。
几个月前，认识张某时，我还在做主播。
在我之前，他和我的其他同事关系就比较好。张某之前曾经支持过我们公司的一位主播，顺带着认识了我们公司的其他人。他也不是只接近女主播，还会给我的男同事们送奶茶。
我之所以会和张某成为朋友，是因为同事们对他的评价都不错。而且，张某还特别说过，他不会主动给主播刷礼物，只是想和我们做朋友。
张某曾经给我发过自己的照片，也说过自己的名字，透露过他是哪里人，还说自己在市政工作。后来我知道，至少姓名是真实的。
他从来没有说过“想跟你谈恋爱”之类的暧昧话。有时，张某会来我的网络直播间，但是我们之间的经济往来并不多，我们也从来没有见过面。
今年四月我离职之后，张某给我寄了化妆镜和补光灯，说他朋友在做镜子设备，比较便宜，如果我还继续做主播的话用得上。我起初想，朋友的产品应该比较有保障，也几次说要给他钱，但他一直没告诉我具体价格。
这个“朋友”不是张某第一次提起。之前，张某和我说过，他觉得我的一位主播同事眼睛很漂亮，他朋友在做镜子，他想送一面镜子给我那位同事。究竟有没有送，我就不知道了。
“他突然说化妆镜有特殊功能”
张某虽然给我发了购买订单截图，但是快递是他自己寄出的，发件人写的是他的名字。我拿到手后，发现化妆镜的镜面上有两个孔，补光灯上也有孔。我以为是瑕疵，心想：毕竟是他朋友做的产品，有瑕疵也算了。
张某还要求我一直给镜子通电，说是担心频繁插拔电源会烧坏线路，我也照做了。
当时，我没有做直播，几乎不会用到这面镜子。张某寄来的镜子我就放在客厅。
两天后，张某突然告诉我：“那个化妆镜有个特殊的功能，我忘记告诉你了。”他说，那个特殊功能是裸体美颜瘦身。我确认这件事不对劲了。
我先是按照张某发过的订单截图，联系上了商家。商家明确告诉我，镜子没有裸体美颜功能，镜面上也不会有孔。我怀疑镜子被装了针孔摄像头，在商家的指导下，我拆开了镜子的背板，一堆贴在镜子背面的线和零件露了出来。
被拆开的化妆镜
而后，我带着镜子和补光灯去派出所报案。在派出所，警方总共拆出了4个针孔摄像头、5张32G的内存卡，其中一张内存卡还包含2019年的信息。
很可怕。我是真心实意把张某当成朋友，他竟然在偷窥我。
为了保留证据，我没有删除、拉黑张某的联系方式，我也没有找他对峙。
过了一段时间，张某给我打了几个电话，说商家发错了镜子，让我把镜子寄回去给他。我拒绝了张某，张某反而质问我为什么怀疑他、他明明把我当朋友。
“网友居然说我是‘自导自演’”
发现针孔摄像头的当天，我在小红书上写了“镜子里的针孔摄像头”，用几句话简单地描述了经过，提起“朋友寄了个镜子”，提醒大家“一定要小心了”。
这引起了很多关注。我又发了一条内容，补充镜子不对劲的地方，以及警方拆出来看到的具体内容。
没想到，这引发了很多质疑。有人说我是“自导自演”、“炒作”。在我的笔记被搬运到其他平台后，又有人评论“男闺蜜，真不错”“这就是女生口中的我和他只是朋友”，还有人直接说我“拜金”“贪别人的礼物”“平白无故拿别人东西”等等。
所以，我又补充了两个信息。一个是聊天截图，证明我一开始就说了要给他钱，真的没想到我作为受害人，能被说成活该贪财拜金之类的话。
李小姐曾发布的聊天记录，红字为当地媒体标注，“前同事”指张某，“网友”指李小姐
另一个也是聊天记录。有另一位疑似受害者找到了我，她说自己也认识张某，两人曾经一起吃过饭，后来张某也送了她镜子。这位姐妹看到我的曝光内容后，查找了自己的镜子，发现上面确实有摄像头，马上去报警了。本来她也想站出来，但发现我被网络暴力之后，她就不敢说了，怕别人也说她拜金。
有时我会在别的平台里和别人回怼，我也要保护自己，没有说自己是当事人，但别人还是觉得“就是活该啊”之类的。
后来，我把这些内容都删除了，我觉得该提醒的也提醒了，讨论又太多，不想再发了。
“我是受害者怎么是我的错？”
网友的评论中不乏恶意评论
再次被网络暴力，是现在初步调查结果出来了，我也是看到朋友发给我的截图才知道。这次不再提我们是“朋友”了，只说我是“女主播”。
本来结果出来了，终于证明了我说的是真的。但5月26日一大早，我打开视频，它就给我推送了这个新闻，评论还是非常恶意。
有的就是抓住主播这点，说“主播不就是给人看的吗”，说张某“是不是钱给得还不够多”，还说我的“榜二榜三大哥知道了就要伤心了”。
事实上，我离职后就没再做过主播了。而且，做主播怎么了？我做主播也是遵纪守法的。有的人还说张某太笨了，“不说不就好了。”
我非常不理解，如果张某不说，我就不会发现，他可能也不会被抓获。如果这样的人逍遥法外，他们是不是觉得很开心？他们家里没有女性，不能理解这种事很恶劣吗？
有的账号更离谱。有个做电商的写了恶意评论，我觉得他就是为了引流。为了卖东西都没有下限了吗？还有一个兜售视频的，说看过我的裸露视频。我觉得很可笑，我当事人都没有看到过，他们从哪里看到的？
我非常生气。怎么了，我是受害者，怎么还是我的错？这些不认识我的人，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想象加在我身上？
“我是受害者怎么是我的错？”
我现在的心理很矛盾：一方面，我希望人们关注这件事，让更多人警惕；另一方面，我又不希望被关注，关注的人多了，恶意评论就会出现。
有时我在想，我当时这么做，把它发在网上，到底是不是对的？可是我又觉得，哪怕我犹豫一点，也许张某就不会被抓获，还会有其他受害者蒙在鼓里。
当时我刚发现针孔摄像头时，我身边的人都劝我说，算了，都是朋友，不要去报警了。后来我还是报警了，张某这样的人算不上什么“朋友”。
报案时，警方也告诉我，这种偷窥手段算是比较先进的。我还告诉了我之前的同事，他们就在公司里排查，有没有人收到过张某的镜子。
我有点害怕张某报复我。之后如果提起诉讼，我也不打算出席，我一点也不想见到他，不想和他再有交集。
我很庆幸自己平常买东西都不会填家庭住址，我是去街上的代收点拿快递，张某不知道我住在哪。
两个月过去了，我照镜子时还是会想到这件事，有一点心理阴影。我家里现在只有一面镜子，就是洗手间里安装的，其他的镜子都被我扔了。我还记得，警方告诉我发现镜子上有移动wifi时，我真的是鸡皮疙瘩掉一地。
我想提醒其他女生们，之前网络上说可以通过红外线特征排查针孔摄像头。但我遇到的这一次，就不涉及红外线。平常收到的东西里，如果有小孔之类的，就要警惕了。
我还想说：每个人都有不完美的一面，受害者也一样。为什么受害者一定要是完美的？一旦有不完美，这就是受害者的错吗？
律师解读：
针对网络暴力，可向网络平台投诉
也可提起侵权诉讼
李小姐所看到的恶意评论是否属于网络暴力？
“网络暴力目前还没有明确的法律定义。”浙江京衡律师事务所郑晶晶律师解读说，“但从评论内容来看，部分网友对其人品带有明显恶意的评价，并对其主播身份进行贬低侮辱，这也是网络暴力的一种。”
郑晶晶律师建议：“对于某些针对该女士的侮辱性评论，若给其造成社会评价降低、名誉贬损的后果的，该女士可提起名誉权侵权的民事诉讼积极维护自身权益。”
此外，郑晶晶律师还提到，网络暴力是一个综合性的社会问题：“网暴成本低，而通过法律途径维权的整体维权成本较高，受害女生也可以选择向平台举报投诉这类网暴言论。”
郑晶晶律师透露，目前，较大的网络平台都已建立投诉反馈系统，例如微博、微信、抖音、今日头条等都设有专门的投诉入口，或设立了专门的人身权益投诉页面。其他部分网络平台则提供了举报邮箱、客服电话等沟通渠道。此外，为加强对网络暴力的治理力度，微博、豆瓣都平台也于近期上线“一键隔离网络暴力模式”“应急防护模式”等，建立健全网暴识别预警机制，进一步加强人身攻击、不友善言论识别处置，帮助用户在受到陌生人恶意骚扰或大量言论攻击时，可通过平台进行自我保护。据悉，其他大型网络平台后续也将会上线类似的一键隔离、平台存证等保护模式，健全网络暴力当事人实时保护机制。
对于在网络上评论，郑晶晶律师提醒大家：“网络并非法外之地，网络暴力给人带来的伤害是无法平复的。希望大家要有同理心，在网络上理性发言，用善意代替恶意，共同拒绝网络暴力。一个清朗的网络环境，除了法律的完善和震慑，还需要包括网络平台、网络用户在内的所有参与者，都积极负担起自身的责任，共同努力，有效防范和制止网络暴力的发生。”
来源：钱江晚报·小时新闻记者 陈馨懿值班编辑：董箫乐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