鸳鸯抗婚,表面是鸳鸯拒绝贾赦这个老头子,内里,这是荣国府内讧的一次矛盾小爆发。
贾赦是荣国府的嫡长子,继承荣国公爵位,按理说他应该是荣国府的当家人。宁国公、荣国公都是有几个弟弟的,但这些没有袭爵的弟弟,比如贾代儒就离开了敕造府邸去单独过日子了,做着一份掌管家族私学的差事,日子比一般百姓强一些而已,他的孙子贾瑞和宁荣两府的少爷比,就寒酸太多了。若按这样的规矩,贾政虽然获得父荫得到皇帝特别关照得了官职,但他也应该搬离荣国府,像贾代儒那样另立门户,荣国府正堂主人应该的贾赦。
而荣国府的现实并不是如此,嫡长子贾赦作为承袭国公爵位之人,搬离了荣国府,这种爵、邸分离状态,实为罕见,荣禧堂的位置为贾政次子所占据,是荣国府以及产业的实际控制者。这种不合礼制、不合宗法的客观现实,注定了大房二房不可调和的矛盾。
到了下一代,荣国府显然做出了试图中和矛盾的做法,就是贾赦的长子贾琏到荣国府管家,但他娶的是二房王夫人的亲内侄女儿王熙凤,贾琏代表长房,按说王熙凤也该代表长房,事实上她是忠于王夫人,不大看得上公婆贾赦和邢夫人,二房显然占据荣府上风,总之,王熙凤这么做看似没问题,其实隐患很大。
贾琏管家,原本为缓和矛盾的权宜之计,而凤姐的加入,尤其是凤姐是王夫人亲侄女的事实让两房关系更加复杂,将一代人的矛盾搞成两代人的矛盾,人为地分化了家族的合力,变成了消耗,矛盾只会更深,内讧只会更激烈。贾家到了第三代,每个人都只在考虑各自的私利,而家族的整体利益注定被损害,这是贾家败落的重要原因之一。
鸳鸯抗婚就发生在这样的背景中,鸳鸯作为荣国府的家生奴才,主子对她有生杀予夺之权,她就算是心里不情愿,也由得了她,况且主子看上你封你做姨娘,从奴隶变成了半个主子,一家子人都跟着感到荣耀有面子,你看鸳鸯的嫂子一听见高兴的了不得。鸳鸯真的的嫌弃贾赦老吗?嫌弃贾赦是真,嫌老却未必。之所以坚决拒绝贾赦,是因为鸳鸯有底气,有人撑腰。
底气就是老太太贾母高度依赖鸳鸯,撑腰的理由是无论是谁都不能和老太太的需要相冲突,鸳鸯深知这两点,她才敢拒绝贾赦并且敢将事情摆到桌面上大闹一场。
鸳鸯坚决拒绝贾赦,贾母表面不说,暗戳戳也是支持她的,那原因只是因为贾母喜欢鸳鸯吗?想多了,一个奴才而已,就像是一根拐棍,离不得,但不是非它不行。
贾母的确喜欢鸳鸯,哪怕是养一宠物,也可能喜欢的不得了,但再喜欢,也仅限于宠物的界限。对于贾母来说,鸳鸯是工具,非常好用、用顺手了、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更换的那种。
你看贾母在和大儿媳邢夫人谈话时,就将为啥不能要鸳鸯给出了三点理由:
一、替我做好监督补台:你兄弟媳妇多病又操心太多,你媳妇帮着也有很多看不到的地方,有鸳鸯,凡事她还能点到;
二、替我周全好生活:我老了,心力脑力跟不上,鸳鸯能把我的事想到做好;
三、能平衡关系且不以势欺人:我少断多少官司,让我省心。
鸳鸯就是我的手眼心耳神,弄走了鸳鸯,你老爷不过多一个丫头,而我这里可就乱套了,你们平时不能为我分忧,还要给我添堵,这不是不孝是什么啊。
老太太一番话说得邢夫人惭愧脸红,可是作为堂堂荣国公府的爵位继承人,要一个丫头的事都做不到,那今后还怎么混?贾母显然明白这个道理,她表示:你们去找个满意的,我有的是钱,我给你买,最终终于花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叫嫣红的丫头,照顾各方均有台阶下。
只有鸳鸯留下一个巨大的隐患,贾母不去想当自己不在了的那天,鸳鸯一个女奴,拿什么去抵抗贾赦?贾母不是想不到这些,是她压根不去想,不愿想,甚至就算是想到了也赖得去为一个奴才考虑后路。
还记得元宵夜宴上,贾母问怎么没有看见袭人,王夫人解释说袭人的妈刚死,身上有热孝,不方便到前边来,贾母一听就不高兴了,说:
“跟主子却讲不起这孝与不孝,若是他还跟着我,难道这会子也不在这里不成?”
主子的事怎么能拿娘死了爹死了来比?这就是贾母的观念,贾母也很欣赏袭人,否则也不会让她总体负责宝玉的饮食起居了,但这就是贾母对待奴才的态度。
读者知道,在贾母死后鸳鸯的结局惨烈,因为贾赦不肯放过她而导致自尽,表面上是贾赦狠毒,贾母其实不能完全免责,鸳鸯在丫头里已经属于年龄大的了,而且她和大房结了仇尽人皆知,贾母放她出去,或为她指婚,只要贾母愿意,鸳鸯是可以逃过一劫的,毕竟贾母生前的意志,贾赦再怎样,贾府人口众多,他总得尊重母亲生前安排的既定事实。
可是贾母没有为鸳鸯做任何事,任凭她将来落入贾赦的毒手,贾母去世,鸳鸯事实上是被逼殉葬。
本文作者:屏山品红楼
参考原著:《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》《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》
图片来源:《孙温绘全本红楼梦》